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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之戰】「我只想重回社會」:Tom Prebble的最重要一戰

在與彭基理對談時,這位年輕騎師回顧了那場改變一切的墮馬意外,談及一切關於復原、希望與尋找人生目標的歷程。

【人生之戰】「我只想重回社會」:Tom Prebble的最重要一戰

在與彭基理對談時,這位年輕騎師回顧了那場改變一切的墮馬意外,談及一切關於復原、希望與尋找人生目標的歷程。

當麥道朗連續第四年贏得覺士盾後,他跳上車後只給司機一項指示,車輛於猶如迷宮的墨爾本道路中前行:準備好掉頭。

麥道朗正式成為世界最佳騎師,本可以去任何地方。他可到賭場狂歡一晚,到中國億萬富翁張月勝代表所辦的豪華派對,或與妻子莫莉安靜地共進晚餐,甚至直奔到床上休息,消除一天的疲憊。  

但他傳送的訊息,幾分鐘後出現在一位年輕騎師手機上。這位騎師下午在電視上看到麥道朗策「精緻之道」(Via Sistina)以極短距離在即將重建的滿利谷馬場的激戰中勝出。

「喂,兄弟。我會於20分鐘後到。沒問題吧?」

「喂,James(麥道朗),當然沒問題。你應該知道自己於一小時前才剛贏得覺士盾吧?」

麥道朗當然知道他在一小時前所發生的事。

不過,離開墨爾本的馬場後,他第一個想見的人是Tom Prebble。在不到兩個月前,23歲的他因在華利南浦馬場的賽事中墮馬受重傷,現時需要輪椅代步。

在麥道朗成為一位從澳洲到香港、中東甚至皇家雅士谷的搶手騎師前,他也曾經是一位年輕騎師。

現在多數人或許已記不起,但麥道朗崇拜Tom的父親柏寶。當麥道朗策「繁花似錦」(Fiorente)於2012年的墨爾本盃取得亞軍,當時他從後追趕最終的頭馬,由柏寶策騎的「翠月」(Green Moon)。兩人於過終點後握手,那是在澳洲馬壇最受矚目的舞台,所展現的美麗體育精神時刻。

當無人注視到時,麥道朗會想再陪伴Tom。

「他們是美好的人,」Tom Prebble說起麥道朗及莫莉安時說道:「我們無所不談,我們談及未來的一切,也會談談我,這非常好。」

「麥道朗說:『你看起來很壯健』。我會以此(在椅子上健身)來減重。我不是要在他面前炫耀,只要一個習慣而已。」

「他看到後說道:『來拗手瓜吧』。我說:『下次吧』。我會於Maribyrnong河旁做手動單車訓練,那是我以前每天都會經過的地方。他之後會帶單車來,讓我們比賽一番。」

Tom Prebble and James McDonald
TOM PREBBLE, JAMES McDONALD / 2025 // Photo supplied
James McDonald congratulations Brett Prebble for winning the 2012 G1 Melbourne Cup
JAMES McDONALD, FIORENTE; BRETT PREBBLE, GREEN MOON / G1 Melbourne Cup // Flemington /// 2012 //// Photo by Cameron Spencer

距離墨爾本盃嘉年華僅剩數天,Tom Prebble 坐在墨爾本東北部的復康中心咖啡室,其他病患會隨意坐輪椅經過並打招呼。他喜歡這裡,主要因為可以聽到其他人互動,逃離房間內單調且無盡的呼叫鐘聲。午後陽光乍現,陽光照到墨爾本城市的費明頓馬場,正為即將四個賽日的盛會熾熱起來,他本盼能在這個盛會爭取一匹坐騎。毫不掩飾地,Tom 身穿白色的鱷魚鞋(Crocs),是這個地區流行的拖鞋。他低著頭看他的腳,希望能有感覺。事實上,他沒有任何感覺。

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現在準備好談論他受傷的事,並讓馬壇知道他的未來。

「現在已經是七星期零一天,我仍未有絲毫改善,」Prebble 向《Idol Horse》說道:「除非能找到根治之方,否則要完全康復大概是沒有希望。不過我需要學會向前看,我認為這是我的新生活。」

「最初我十分沮喪,對世界充滿不滿。但後來想到『一切可能會更差』。我很幸運,現在還有手臂及腦袋。有些墮馬意外會導致死亡或出現腦損傷。現在我擁有除了腳以外的一切,而這是我無法改變。」

原本只是一個尋常的賽馬日,Prebble 這位見習騎師新星的騎二代,前往維省西南沿海的華利南浦參與週中的賽事。

當時是該賽日最後一場賽事,他策騎Pulveriser墮馬。醫護迅速趕到救援,而Tom當時清醒。

但醫護幾乎立刻就對他的狀況感擔憂。他被送到本地的醫院,隨即空運至墨爾本,接受五小時的緊急手術,因醫生擔心其脊椎重傷會改變他一生。

手術後,Tom 在加護病房昏睡兩天才甦醒。身旁是其父柏寶與數十年來毫不厭倦地為騎師發聲的 Des O’Keeffe,他早前獲澳洲國慶日榮譽榜表揚其貢獻。

當Tom恢復意識時,他試圖拔除自己的餵食管。醫生們需要安撫他。他試圖開口說話,卻發不出聲音。最終,他開始緩緩揮動雙手傳達訊息。O’Keeffe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意圖。

「這就像玩你演我猜。」O’Keeffe 笑言。

柏寶知道他需要甚麼。

「我知道他要和我們拍照,」柏寶笑道。

如今聽到他最黑暗時刻的奇特請求時,Tom 微笑回應。他已不記得,也忘記墮馬及當天較早時的一些事情,只有一片模糊記憶。

「我記得我到了馬場。」他說道:「(我在墮馬)之前上陣兩場賽事,但我全都忘記了。我的唯一記憶是到達馬場把東西從我的背包拿出來。」

「然後我的下一個記憶就是周四,亦即墮馬後兩天。他們拔掉我的餵食管及安排我做 MRI,我不停地哽咽。或許是感到震驚或痛楚。」

「據說我(墜馬後)是全程清醒。」

現時並無確切科學預測脊椎損傷何時及如何癒合。但多數醫生都知道,受傷後 72 小時是康復的黃金期。

三天過後,Tom 的軀幹及腳部仍無任何感覺。醫療團隊告知他恐怕很難再次走路,診斷為「ASIA A 脊髓損傷致下半身癱瘓(ASIA A paraplegic at T4 level)」(編按:「A 級」即感覺和運動功能都完全喪失,屬於完全性脊髓損傷。)。雖然脊髓並未斷裂,但嚴重損傷致其下半身癱瘓。 

「我仍抱有希望。」Tom說道:「現時一點進展也沒有,但他們說腫脹可能需要三個月才能消退,現時有很多地方都腫脹起來。」

「即使只為獲得一點感覺,我也願意做任何事。瑞士及加拿大於這方面有許多研究,我可以前往當地。任何能幫我恢復感覺的選項(我都能接受)。我視自己現在像退化為幼兒,現在在成長及學習當中。」

若有人是天生的騎師,那 Tom Prebble 絕對是這一類人。

作為香港史上取得第五多頭馬騎師柏寶之子,以及於 1990 年代末,在澳洲取得 400 場頭馬 Maree Payne 之子,無論 Tom 是否喜歡,他注定跨上馬背。但他的人生路途從不是一條直路,Tom途中曾涉獵其他範疇,包括修讀營養學及涉足地產行業。

其童年多在沙田賽馬場旁的宿舍度過,父親每星期與潘頓(Zac Purton)、韋達(Douglas Whyte)、巫斯義(Gerald Mosse)及白德民(Darren Beadman)等激戰。而現時馬會新星霍宏聲(Luke Ferraris)也是他親近的同校同學。

「我視香港為家。」Tom 說道。

柏寶與 Maree 從不推動 Tom 接觸賽馬。他返到澳洲完成高中課程後,他似乎會遠離馬背。不過在新冠疫情初期,賽馬持續而他的行業停頓時,Tom 開始看到賽馬的未來。

憑著其於大學學到的營養學知識,他告訴父母自己能夠對抗其 172 厘米的身高,有效控制體重。

「我從騎 30 年,從未看到騎師如他懂得節食,」柏寶說道。

Maree Payne and Tom Prebble
MAREE PAYNE, TOM PREBBLE / Moonee Valley // 2024 /// Photo by Photo by George Salpigtidis
Brett Prebble and Tom Prebble
BRETT PREBBLE, TOM PREBBLE / Living Legends // 2024 /// Photo by Vince Caligiuri

之後頭馬接踵而來。「魚子精華」(Black Caviar)的練馬師莫德(Peter Moody)經常向馬主介紹 Tom 為「柏寶與 Payne 的結合」。「他血統是騎師,天生就是騎師,」莫德說道。因為他的血統,Tom 每一個里程碑都獲媒體報導。

他也深知每個里程碑的意義,並想將他永存墨中。

他右前臂有中文字「科學」的紋身,全因他的第一匹頭馬名叫 Scientific。在此附近有 Title Fighter 的紋身,是他今年較早前,取得從騎首場錦標賽的頭馬名字。這些都與日本動漫《千與千尋》無臉男的紋身並列。日本是一個總能在他到訪時感到自在的國家。

「爸不太贊成(我紋身),但他說現在我隨我喜歡,」Tom笑道。

有這樣的一段時期,Tom Prebble 初入行,而柏寶仍在策騎時,不免談及父子同場對決。但柏寶無法忍受於陣上與兒子對戰,於是在 2024 年初低調地結束其輝煌的策騎生涯。

「我曾對與我的父親一同上陣,但我並不享受其中。」柏寶說道:「我總是會擔心他的安全。若與 Tom 同場角逐,我會擔心十倍,我辦不到。」

一封來自 80 歲陌生人的信件抵達 Tom 的復健診所,讓他深受感動。那位投注人士說:「我的人生從未押中頭馬,但我能識別佳駟及好騎師」,他說近年少有如 Tom Prebble 給他賽事樂趣的騎師。「真的很棒,」 Tom 說道:「支持的容量令我難以置信。」

他淹沒在賽馬業界的訊息與探訪中。前一級賽冠軍騎師,現時經營動物農莊的史敏斯(Chris Symons),這個星期過來打乒乓球。最後史敏斯以 11 比 8 險勝。賽後他還調侃T om,認為後者到了 2032 布里斯班殘奧會時,乒乓或許可以成為他出戰的項目。

許多人支持他,述說他未來會出現的景況。

於 2018 年捲入墮馬意外而需依靠輪椅的前騎師安國倫(Tye Angland),常常給對方建議。塔斯曼尼亞騎馬人 Katherine Reed 墮馬後導致下肢癱瘓。她現育有三子,亦有與 Tom 傾談。殘奧選手 Emma Booth 亦有相助,分享以馬術代表澳洲的旅程。

他們皆給與他希望,加上其母 Payne 傳送的科研小進展資料。

「媽媽總是塞給我一大堆(資料),」Tom 說道:「她很盼望可以找到能幫助我的東西。她把那些比我更慘的卻有所改善的人和事傳送給我。我墮馬當天,他們傳送給我有人能夠重新走路的研究。她找到後並說:『這些不可能是巧合』。這給我一點希望。」

醫生與物理治療師驚嘆 Tom 在力量與日常生活的進步,如淋浴及上車。他希望於數星期內轉到母親家生活,同時他需要改裝自己家中的廚房及廁所以便使用。

當終於回到家中,電視仍播放賽馬,這是復康頭兩月嚴峻時期的慰藉。他仍為舊練馬師及曾為夥伴的馬吶喊,甚至想看看小賭一場的生活會如何。

他的心理醫生也開始要他幻想一下未來想做的事。當中日本之旅最能夠吸引他。

Tom Prebble's tattoos
TOM PREBBLE’S ‘NO-FACE’ TATTOO / Photo by Idol Horse

「我翻開我的相簿,就是車、日本美食及秋葉原,」他笑道,提及位於東京的著名動漫中心:「我其實想租車開往富士山,沿著那條路而上,因為這是超不真實。」

「我喜愛 JDM(為日本國內市場而設)的車。若能選一部自己的車改成輪椅可及的,那就是 JDM 車,那是我的夢想。」

本週 Tom 將重返費明頓馬場,與同樣的練馬師、騎師、馬主及職員會面,這是一個緊密的賽馬社群。多數人或不知如何與他打招呼。他會帶來簡單的訊息:正面,專注未來。「正面氛圍就是好氛圍。」柏寶說道。

「我想回家。」Tom說道:「我想重回社會。我不會埋怨賽馬界。這是一場意外,我不需要人憐憫,否則我會自憐。若他們為我感到難過,我也會感到難過。」

當某位手持年度最大型賽事之一覺士盾的騎師突然來訪時,他內心的感受並非如此。他再也沒有機會超越麥道朗的騎功,但 Tom 身上想傳遞的卻是充滿希望的訊息:於河邊踏單車、日本之旅、出戰殘奧志向以及期望科學有所突破。

至於那場「拗手瓜」較量,則永遠都有機會。 ∎

彭基理任職記者,擁有十多年的賽馬和各種體育活動經驗。擁有突發新聞、專題文章、分析和觀點撰寫經驗。彭基理曾在 The Sydney Morning Herald 和 Illawara Mercury 等新聞機構工作,也曾擔任 Sky Racing 和 Sky Sports Radio 的現場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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