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利（Umberto Rispoli）早有歷練。他在香港的殘酷賽場付出了代價，獲得立足之地。香港馬圈猶如羅馬角鬥士競技場的殘酷生存遊戲，又夾雜美迪奇宮廷的政治角力。他深明失去坐騎機會的滋味，了解被換下場時的感受。
但他的孩子們不明白。三歲與八歲的他們，正親身經歷著與 Journalism 的故事：身穿母親 Kimberley 精心挑選的服飾，衣裝全與 Journalism 綵衣顏色一樣，在三冠大賽的跑道旁列陣。Journalism 與這段旅程，是他們年幼時期的生活核心。
「最難受的是告訴妻兒們我無法再騎那匹馬。」李寶利向《Idol Horse》坦言。「孩子們哭了整整兩小時，不斷追問『爸爸為什麼不騎牠？』我們必須向前看，不能沉溺於負面情緒。」
「不少騎師主動聯絡我送上慰問，這份善意令人動容。從澳洲到美國，各地同仁都鼓勵我昂首勇往直前，這正是我秉持著並會繼續做的事。」
然而上週末他失去Journalism帥權，距離一級賽育馬者盃經典大賽僅剩兩週。這匹馬曾是他從騎生涯中最耀眼的明星，如今卻成了沉重打擊，一記難以承受的重擊。這無疑是他生涯中的「三月十五日」時刻。（編按：凱撒大帝於三月十五日遭行刺身亡）
李寶利出身於那不勒斯，這座夾在海洋與火山弧間的熱血之城，東臨維蘇威火山，西接硫磺瀰漫的坎皮弗萊格雷。李寶利本該激起烈焰般的反擊。
然而李寶利在人生與賽場歷練中早已明白，有時烈火需要澆熄，縱使打擊刺痛了個人感情。
「我無能為力，只能接受，」他說道。「我不認同這項決定，但必須接受，他們有權這樣做。我擁有堅韌的心理素質，歷盡漫長征途，早已學會如何應對此刻。這並非我首次失去帥權，恐怕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我今年 37 歲，若在年輕時遭遇這種事，簡直像被擊中頭部般致命。但如今以我的資歷與經歷，這比較像是身體中彈，我能承受。我必須向前看，繼續前進，專注於那些給予我百分之百信任、讓我策騎的馬主。我不能執著於我被撤換帥權的馬匹。我當然會觀看 Journalism 的賽事，我必定到場。雖然遺憾無法策騎牠，但賽果與我無關。」
李寶利與 Journalism 的合作歷經該駒十場賽事中的九場，可追溯至去年十月二十七日在聖雅尼塔首戰奪得季軍的時刻。人馬合作曾於多場頂級賽事奪魁：二級賽 Los Alamitos Futurity、點燃三冠夢的一級賽聖雅尼塔打吡、為這位意大利騎師締造首場三冠賽事，卻引發爭議的一級賽必利是錦標，以及七月舉行的一級賽 Haskell Stakes。
「我從事騎師工作源於熱誠。」李寶利坦言：「我渴望每日醒來都能參與如 Journalism 這樣的賽駒的生涯，我至今仍感激馬主團隊賦予我與家人這份殊榮：為三冠征程奔走各地；親歷肯塔基打吡、必利是錦標、貝蒙錦標，更讓我的家人全程相伴。為此我必須道謝。能參與其中，見證所有美好時刻。我多希望這不是終點，但已非我所能掌控。」
在所有美好時光的背後，也經歷過失利：在一級賽肯塔基打吡與貝蒙錦標中屈居於 Sovereignty 蹄下獲亞軍、必利是錦標那場爭議性勝利：李寶利策騎 Journalism 從窄位突圍奪冠，有人稱其勇猛及具效率，有人斥為魯莽、以及最後一次在德爾馬一級賽太平洋經典賽中，不敵「激烈」（Fierceness）獲得亞軍。
於某個轉折點上，由 Eclipse Thoroughbreds, Bridlewood Farm, Don Alberto Stable, Robert LaPenta, Elayne Stables Five, the Coolmore Partners 及練馬師麥恪凡（Michael McCarthy）組成的馬主團隊，開始考慮更換騎師，最終選擇由奧天誠（Jose Ortiz）接替。
「我必須向前看，沒時間自怨自艾，得專注於育馬者盃賽程與其他賽事。不能讓這事縈繞心頭。」李寶利坦言。
「他們在賽前兩週告知我。若是在賽事當週才說，你需要更努力讓自己忘掉這件事。但老實說，我希望他們能在（上場賽事）結束後立刻宣布，真希望我能早點知道。不過兩週時間仍足夠重新整頓，好好調整自己。」
賽馬界充斥著這類抉擇。但這並不意味著這些決定容易作出或承受。
李寶利深知決策過程的煎熬，與抉擇可能帶來的影響。在本次育馬者盃賽前，他必須做出重大抉擇：是忠於老戰友「約翰領先」，還是鞏固與另一匹才華橫溢的夥伴，崛起新星 Formidable Man 的合作關係。
這兩匹賽駒均有報名參加下週六舉行的一級賽育馬者盃一哩賽，而兩匹馬都是他的坐騎。最後他選擇了「約翰領先」，儘管他強調對這匹去年育馬者盃一哩賽亞軍坐騎的忠誠、對馬匹練馬師葉國滇（Tim Yakteen）的信賴，以及對馬主 Joe & Debby McCloskey 的忠誠，但他同時也掙扎於另一種情感：他深知 Formidable Man 馬主 William Warren 給予他的忠誠同樣真摯。
「在『約翰領先』與 Formidable Man 之間抉擇，對我而言是艱難的決定。」李寶利坦言。「當你與『約翰領先』此等佳駟建立深厚默契時，實在難以輕言放棄。 當然，Formidable Man 是如日中天的新星，牠在德爾馬馬場六戰全勝，未逢敵手，每一場都在進步。但當策你策騎的馬匹已在國際賽場的最高舞台證明自身實力，⋯⋯加上與馬主 Joe McCloskey 及夫人 Debby、 以及葉國滇，你早已成為這段征程的參與者，此刻需順勢而為。」
Formidable Man 近四戰三勝，包含在育馬者盃舉行的馬場中連奪二冠：二級賽艾迪李德錦標與二級賽德爾馬一哩錦標。「約翰領先」傷癒復出後歷經七個月休養，於八月二日，沙拉托加馬場舉行的一級賽四星大夫讓賽僅獲第九名，但二十五天後在聖雅尼塔馬場強勢回歸，奪得第二場二級賽勝利希望之城一哩錦標桂冠。
李寶利坦言沙拉托加那場是場「慘不忍睹的一役」，起步受他駒碰撞、首彎道遭擠壓、一路落後至最後……「賽事就此結束」。
「牠需從某處重啟征程，而這場一級賽正是契機。」他解釋道。「傷癒六七個月後直接挑戰一級賽，即便頂尖賽駒也需萬事俱備才能奪冠。可惜這次我們未能如願。」
「返家休整後，馬匹復操，日前更以驚人姿態再度取得膀利。」 聖雅尼塔該場步速偏慢，當賽事因參賽馬不多而轉為戰術性角逐時，形勢對牠稍不利。但牠的走勢充滿爆發力。在賽道後段，我策著牠緊隨「海角精神」（Cabo Spirit），轉入直路時牠展現了牠最快的衝刺速度，這證明牠仍有餘力。」
去年「約翰領先」挾四連勝之勢出戰育馬者盃一哩賽。牠領先歐洲勁敵「名演說」（Notable Speech）進入直路並展開衝刺。然而就在牠即將擊敗高多芬賽駒、距終點僅十步之遙的關鍵時刻，More Than Looks突然從外側反超奪冠。
「你渴望一雪前恥。」他坦言這「絕對」是決策的重要因素。
「若情況相反，假使「約翰領先」是冒起新星，而我去年策騎 Formidable Man 在該賽事中屈居亞軍，我認為你也不會想改變。歸根結柢，決策權在我手中，我無法聽從眾人說他贏這場賽事比那場時間更快，或牠在某項數據表現優於其他賽駒。」
「身為騎師，我必須作出抉擇。我的經理人（Matt Nakatani）會問我想騎哪匹馬，因為在這些大型賽事中，決定權在我手中：若落敗，選擇權在我，若判斷失誤也該由我承擔，絕不諉過於人。若犯錯，那便是我的過失，但這決定必是發自內心。」
「Formidable Man 的馬主 Warren 先生始終和我以誠相待。但『約翰領先』早就在考慮名單中。我寧願不必做出抉擇，但能有選擇權總比沒有好。」
「這很可能是『約翰領先』的告別賽之一，誰知道呢？但我渴望完成這段旅程，若能以育馬者盃冠軍畫下句號，那將成為值得傳頌的傳奇。」
這段故事對李寶利意義非凡。身為策騎員 Gaetano Rispoli 的兒子，他成長於那不勒斯惡名昭彰的 Vele di Scampia 區，自幼便懷著成為騎師、征戰世界頂級賽事的夢想。
「能參與育馬者盃週末賽事已是莫大榮幸。」他說道，「我自幼便夢想參與這項盛事，自移居美國以來已連續五年參與育馬者盃。能站上賽場、獲得策騎機會，更擁有百分百信任我、將愛駒託付於我的馬主，這已就是一種勝利。」
然而麥恪凡麾下的兩歲雌馬 Meaning，這匹李寶利曾為 Eclipse Thoroughbreds 在洛杉磯 Los Alamitos 馬場策騎奪冠的賽駒，最終也未能列入他的坐騎名單，週二他被告知無需為此駒執韁。
「業界應對騎師展現更多忠誠與尊重，這是我唯一的訴求。」他強調。
儘管如此，他仍期待在育馬者盃賽事中有所斬獲，包括：育馬者盃短途大賽或一哩大賽的「醒目德」（Dr Venkman）、草地大賽的「金火鳳」（Gold Phoenix）、雌馬草地大賽的 Mission Of Joy、雌馬大賽的Majestic Oops、兩歲馬草地短途賽的 Later Than Planned，以及 AMO Racing 旗下愛爾蘭賽駒「滄海制霸」（Buccanero Fuerte）出戰草地短途賽。
「多數賽駒都是冷門馬，但要贏得賽事就必須讓牠們出賽，對我而言這是熱忱所在。」他說。
「失去策騎 Journalism 的機會固然遺憾，但這並非因為育馬者盃一哩大賽總獎金達千萬。若 Journalism 奪冠，我將損失六百萬的百分之十。不，絕非如此，因為千金終將盡。在我二十年的職業生涯中，每天清晨醒來奔赴賽場，只為讓自己的名字銘刻在這項運動的傳奇篇章裡。」
「這才是我追求的。試想若賽駒奪冠卻不見你的名字，那會是何等滋味？金錢並非關鍵：當你執著金錢，便會遺忘生命的價值、人的價值，遺忘尊重，遺忘忠誠。」
「這關乎傳奇。」他補充道，「關乎你的名字銘刻於傳奇之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