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算老,但也不再年輕了。」杜滿萊如是說。
這句話透露著一個刺痛的現實,這位意大利騎師正努力對抗這認知。不過觀感往往有其慣性,現年 46 歲的他發現自己需拼命證明自己還沒從馬圈中被淘汰,也還沒去到要放棄的時候。
他的挑戰雖不會像克努特大帝(King Canute)嘗試命令潮水倒流般不可能及那樣徒勞無功,但他深知這條路不易前行。杜滿萊這個夏天一直在南加州的德爾馬馬場嘗試重新投入賽馬,該馬場上星期舉辦了一級賽太平洋經典賽。
老將華拉素奇(John Velazquez)比杜滿萊大七歲,最終贏得該項一級賽賽事,並於第二天在沙拉托加馬場上演的另一場一級賽中獲勝,彷彿印證杜滿萊最初所言:他並不老,至少相對而言不是。但華拉素奇是北美騎師中的傳奇名將,是一位殿堂級騎師,一早已建立名聲、成績及支持。這些正是杜滿萊離開日本後,必須於美國西岸再次從零開始建立的東西。
轉戰聖地牙哥是他在日本中央競馬會(JRA)長駐第 11 個馬季的途中的決定。他在離開前的表現出色,累積 1,329 場頭馬,包括一些經典賽、日本盃和各項大賽等。但他近年逐漸被邊緣化,離過去聚光燈的中心越來越遠。
「日本是世界上最佳的國家。這裡十分乾淨,人們都很友善且尊重你,無論我到哪裡,他們都很喜歡我,真的沒甚麼可以抱怨的,日本真的很好。」他真摯地說,但隨後又談到另一面。
「我熱愛策騎。」他說道:「這是我的人生,我熱愛策騎馬匹,而我需要有所改變。我不能一直坐在家中自我批評,因為有人對我的策騎模式感到不滿:『你留得太後了,』或者『你起步得不太好,』那些說法讓我快瘋了,『你未有一直催策到底,』你要知道這些話開始湧現時,我就漸漸覺得很累了。」
杜滿萊認為,這種現實與認知之間的混淆令他的職業生涯陷入惡性循環。
「三年前我嘗試回到美國,」他說道:「但當時我從關東搬到關西,經理人告訴我:『不要去美國,因為你去的話,會連現在這少量聘約也會失去。』他對我說:『如果你再努力一點,情況就會有改變。』但我之後一直很努力,現在已經過了六年,狀況還是如此。」
回顧 2015 年春天,杜滿萊這位多屆意大利冠軍騎師,與法國騎師李慕華一同創下歷史,成為首批在 JRA 獲得長駐騎師牌照的外籍騎師,至今仍只有他們兩位可以獲得該牌照。杜滿萊的首四個馬季分別取得 118、132、171及 153 場頭馬,在那段光輝歲月中共贏得 57 場級際賽,其中 18 場為一級賽冠軍。
即使在正式在日本長駐前,杜滿萊已是日本賽馬史上經典時刻的主角之一:2011 年 311 大地震後,他策騎「比薩勝駒」(Victoire Pisa)贏得杜拜世界盃,以及翌年於東京競馬場出戰秋季天皇賞勝出後,下馬跪地向日本天皇深深鞠躬。這些都他自 1999 年以來,多次到日本短期客串期間難忘的時刻。


不過他 2019 年的頭馬數降至 91 場,級際賽頭馬亦僅得3勝。他接下來的六個馬季逐年下滑,至 2025 年夏天離開日本時僅得12場頭馬。隨著年輕又備受支持的日本騎師崛起,以及更多其他知名外籍騎師前往日本客串,杜滿萊感到自己的處境就如逆流而上。
更令人心寒的是他向 JRA 詢問成為首位外籍練馬師資格時,他這個長久以來的夢想卻得到冷淡回應,這讓他知道必須有所改變。
「我問JRA,如果兩、三或四年後,我能於日本成為練馬師嗎?他們說考試要以日文進行。那怎麼可能呢?我雖然會說日文,但我不懂寫漢字,也就是說我被排除在外。我必須思考自己真正想做甚麼,」他說道。
「過去六年我的成績逐年下滑,我再也無法接受這個現實。繼續嘗試下去也毫無意義,所以我想如果要努力的話,我就在另一個國家嘗試。」
於是他回憶起騎師生涯初期曾在加州策騎的愉快時光。
「我於17歲時來到加州,當時我為最好的練馬師們效力,如卜比.范高爾(Bobby Frankel)、萬迪拉(Richard Mandella)……我年輕時已將心留在美國,」他說道。
「我喜歡美國,非常喜愛這裡。我計劃先留在這裡三個月,看看我能否在這裡適應得好,情況會否有所改變。到目前為止,情況還算不錯。」
看來他未來很大程度依賴接下來數星期於加州賽事的表現。7 月 18 日,他為練馬師包偉立(Leonard Powell)策騎 Ribbons 贏得處女馬賽,為他帶來好開始,但他清楚知道要建立支持並不容易。
他本可在八月底的二級賽 Pat O’Brien Stakes 中避免意外,那次事故讓他「疼痛難忍」,但慶幸未造成骨折。儘管如此,這並未削弱他重返賽場、持續證明自身能力的熱情。
到太平洋經典賽賽期結束時,他合共取得六場頭馬,其中三場是於過去九天內取得。但這些並非級際賽冠軍,勝出的是處女馬場或班際賽,獎金介乎於美金 1.6 萬至 4.8 萬美元,和 JRA 的高額獎金相距甚大。
不過,他這個夏天策騎所獲得的獎金已逾 50 萬美元。
「獎金無法與日本相比。」他說道:「德爾馬橡樹大賽的總獎金大約為30萬美元,差不多是日本三級賽的獎金水準。但人生並不全都是為了錢,錢很重要,因為它可以為我帶來更好的生活,但你錢再多也不一定快樂。我踏行這一行是是因為熱愛賽馬,當然我也想賺錢,也要養家糊口,但錢並不是一切。」
「有人問我為甚麼離開日本,這是因為我在日本策騎機會太少了,我厭倦了努力也沒結果的生活。」
杜滿萊身心俱疲,加州的生活讓他重新振作:他談起住處附近的海灘及馬場距離新家有多近。賽馬從業員的家經常舉行燒烤聚會,大家可以輕鬆社交。不過,他最享受的是晨課能多策幾匹賽駒操練。
「在日本我仍可以日本打吡大賽、橡樹大賽及其他大賽,甚至為北方育馬場策騎,我很感激他們給予我這個機會。」他說道:「但到平常的賽日,我只有兩至三匹坐騎。而且周三晨課,我最多只會策騎一至兩駒出操。這讓我很難維持體重,畢竟健身與騎馬的運動量有所不同。」
「現在我在加州很開心,亦感到狀態很好。現時我體重為 115 磅,而我在日本時連 120 磅都難以維持,因為我在晨課沒有足夠賽駒策騎來維持體重。」
「有人以為我身為意大利人,就要狂歡喝酒,但我其實不愛喝酒。」他說道:「我是一個很簡單的人,早上起床就工作。我熱愛馬匹、策騎馬匹。之後我會洗澡,然後便去海邊。回來後就出席賽事。我的晚餐時間很早,因為要早起工作的關係,九點便會睡覺,我幾乎每天都會這樣過。」
「周二會比較輕鬆,經紀人說:『你必須休息,因為你整週都在忙』,但我說不用,我在日本已經休息得太多。我熱愛工作,亦熱愛自己做的事。我本人並沒甚麼興趣,策騎就是我的興趣。」

杜滿萊的經理人是資深經理人 Tony Matos,曾為 Angel Cordero、Laffit Pincay 和史提芬(Gary Stevens)等大名騎師擔任經理人。
「我擁有美國最好的經理人,」他肯定地說道:「如果打電話給他,而他未有接聽,就聽到錄音訊息說:『我是杜滿萊的經理人 Tony Matos。』這讓我感到很開心。你要知道我剛來這兒,人們都還記得我:『喂!杜滿萊。來我的馬房,我明天讓你策騎此駒、那駒。』」
馬廄內的積極互動足以讓杜滿萊從近年越發尷尬的處境中恢復元氣。
「在日本時,我走進馬房與人們打招呼,人們卻用一種眼神看著我,像是對我說:『我們不能再起用你了,因為你已經老了,表現欠佳,』」他說道:「在日本,他們不起用你是因為你的得勝率過低;但他們要讓我策騎好馬才行啊!沒有好馬,我怎麼提升得勝率呢?不可能的。你會疲累的,我試了六年都沒成果,真的會累的。」
儘管對支持有所減少感到失望,杜滿萊未曾放棄有一個家的日本生活。他比大多數人都清楚,當成功與你同床共枕時,騎師都能獲得的回報。
「如果我在日本情況良好,沒有理由去別處發展,因為日本是全球最佳的賽馬地區。我對日本和那裡的人有著深厚的感情,但目前我不確定是否應該(以長駐身份)返回日本,這是我需要思考的事情,」他說道。
「我到了明年還需要回去續牌。我花了兩年努力才通過考試及獲得長駐騎師牌照,放棄日本的牌照會很可惜。我贏得 43 場一級賽,我卻看到能力不如我的騎師可獲更多機會。」

他知道沒人可以必定取得成功,但他說道:「憑 12 場頭馬,在日本是養不了家的」,這個現實成了他思考未來的核心。
「我的夢想是有一天贏得育馬者盃,所以我一直都在努力。現在我對所有可能性都持開放態度。我不想給自己太大壓力,我在過去六年就是壓力太大,自我批評太多。這個夏天我只是想享受生活,每天都可策騎就好了。」
無論杜滿萊未來會否回到日本,還是繼續在美國闖出一片天,他在南加州的這段日子都會是一次及時的重生。
「我妻子說:『你怎麼了?我從沒看見你這樣的!』」他笑著並補充說:「我也覺得,在美國好像年輕了十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