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年的中山大障礙害原本是給當時年輕的走位旁述員山本直一次簡單旁述一級賽的機會,但結果卻完全不是如此。
從最後 1000 米開始,「長山之馬」(Oju Chosan)與 Up To Date 的兩駒決戰已經展開,直到那匹新星取得勝利為止。然而,山本直於最後 800 米時就已經到達極限。
「我完全超出負荷,令人難以承受。跳欄賽對於走位旁述來說極具挑戰性,」他向《Idol Horse》說道:「比賽持續了將近五分鐘,當馬群到達第四個及最後一個彎角時,作為當時旁述的我已經達到極限。」
「當兩位領先賽駒於最後一個彎角脫穎而出時,我試著報出從馬群追趕的第三名賽駒名字。然而,馬群變得擁擠,如果我要報出其中一匹,就得報出整個馬群。」
「我拿著望遠鏡的手開始顫抖。當時,我使用的是非固定型望遠鏡,所以我看不清楚。我從馬群中失焦,然後就不知道該說甚麼,所以我脫口而出:『是上屆冠軍還是本屆冠軍?』」
從當時鏡頭來看,這句話在前兩駒進入最後直路時出現,似乎更像是完美的時機而非因為壓力瞬間所造成的巧合。
「當時賽事還剩餘大約 400 米,我的第一感覺是,『噢!麻煩了。我搞砸了。』」山本直說道。
「這句話之後於社交媒體上變得流行,並被馬迷接受,這從不是我能想像的。即使到現在,如果我再遇到同樣的情況,我也絕不會那樣說。」
正是自這段標誌性的旁述之後,日本馬迷們喜愛他那種典型的旁述,展現了其罕見的以熱情編織故事的能力。
山本直的旁述哲學是「每場賽事對於參與其中的人而言,都應該是值得紀念的。」
「於日本中央競馬會(JRA)取得頭馬是很困難的。無論是對於馬迷還是賽駒(包括練馬師)而言。」他說道:「馬迷們經常投注像三重彩這樣的高難度注項。由於有如此多賽駒,相對而言,每匹賽駒能夠參賽的機會有限,即使只贏一次,更不用說再贏一次,都是非常困難的。」
「所以我希望每一場賽事,無論是對投注者、贏得頭馬的馬主,還是差點未能獲勝的人而言,都是別具意義的及讓他們難忘的,而且都是美好回憶。我不想阻礙這一點出現。理想而言,我希望我的旁述能佔有他們記憶中的一部分,幫助他們充分慶祝那一場頭馬。」
然而,在每半小時就要進行多場賽事的現場激烈環境中,為避免出錯,冷靜且詳細的準備工作至關重要。
「在日本,許多馬匹的名稱都有冠名且綵衣都很相似,也多屬於同一個馬主。由於賽事時間之間相距甚短,每半小時一場,調亂馬匹的風險極高。因此,我在旁述會看著我畫有綵衣的排位表。現今我使用帶有影像穩定功能的望遠鏡,所以我可以一邊看著排位表,一邊旁述。」
看著山本直為 2024 年日本打吡大賽所製作的排位表。任何人都能看到他仔細記錄了每匹馬的綵衣、跑法、騎師名字及重點註腳。然而,山本直表示這些僅是輔助工具,目的是讓旁述所有參賽馬時更易理解。

「不只是我,這對所有旁述都合適。我最大的優勢在於能建立並且能夠依賴及適合自己風格的模樣。也就只是這樣而已,」他說道。
不只是排位表,山本直的旁述也展現出一種不會妥協的專業態度。
「無論是在準備還是現場旁述,我的目標始終是從我開口到結束,確保全程零失誤,」他說道:「例如,我親手製作排位表,當然也會反覆確認它的準確性。如果在旁述過程中需要提到甚麼,我都會事先寫得非常清楚,放在馬名的下面。」
「四月時我前往香港,日本打吡大賽冠軍『鍵琴高奏』(Tastiera)贏得了女皇盃。為了提醒自己這一點,我在牠的名字下方寫了牠是打吡冠軍。類似的,早前 Kamunyak 的贏得日本橡樹大賽,我知道牠外曾祖母是「舞伴」(Dance Partner,1995年日本橡樹大賽冠軍),我就在排位表上寫了「舞伴」的名字作參考。我經常會做這樣的事。」
作為親身記錄賽事歷史的人之一,山本直談及日本旁述直播賽馬 60 年歷史的日經電台時,以「這是一個陳腔濫調的回答,但……」作為前言。
「我真心尊重所有前輩,平等看待他們。就像我剛才提到的排位表,他們花了 60 年時間思考如何提升賽馬旁述的質素。無論是最早用彩色鉛筆記錄的人、建立現有模式的人,還是如今適應數碼時代的公司員工。我們一直在不斷完善流程,讓工作變得更容易,同時也減少失誤。這也是為甚麼我相信,這家公司(日經電台)能在一個組織下繼續傳承這麼長時間,我真的很尊敬這一點。」
「此外,資深員工們從來沒有被日本中央競馬會(JRA)、馬主、練馬師、騎師,甚至馬迷所厭,」他繼續說:「這點非常重要。如果有人不被喜愛,我相信其他公司會立即接手這份工作。但我們的公司已經持續做了 60 年,並且沒有留下任何不好的回憶。確實,有些人可能已經離職了,但這家公司從未被拒絕續約,這是一件大事。日本賽馬本身就很保守,且受到嚴格規範的約束,這樣的氛圍讓『不被討厭』成為基本要求。」
山本直是今年日本橡樹大賽的旁述,這場賽事最終由 Kamunyak 奪冠。他說當他獲指派旁述這場賽事時,曾有一些顧慮。
「直到賽事當天,東京競馬場還設有一個紀念「自由島」(Liberty Island)的獻花台。賽前,我在心裡一直在斟酌是否要提起這件事。如果要提,又該怎樣說呢?」他說道。
「在日本的一級賽事中,馬迷會有一段平靜時間,等待賽駒進入閘廂,這段期間我們也會預期有些話要說。我覺得我不能忽略這個話題。」
「但同時當 18 匹賽駒即將起步時,我又猶豫是否要在這個敏感時刻提起一場意外。於是我選擇用一句話來作結:『所有賽馬從業員都希望每匹馬都能夠安全歸來。』」
賽事出現戲劇性結局。薛達祺(Andreas Starke)與 Kamunyak 於外側衝勢強勁,壓倒了奮戰的 Arma Veloce。山本直表示他當時經歷了各種各樣的情緒。
「說實話,我當時真的很驚訝。」他承認道:「原因之一是我從小就熱愛賽馬,都是受到我的父母影響。我在幼稚園或小學時就見過『舞伴』上陣,沒想到會再看到一匹繼承其血統的橡樹大賽冠軍。這本身就令人吃驚。」
「在橡樹大賽之前,當薛達祺贏得二級賽花仙錦標(Flora Stakes)時,他還高興地說要與 Kamunyak 一起出戰橡樹大賽。我在香港旁述露台上看到了那一幕。我記得那個時刻:他滿臉喜悅對著主持,透過翻譯員傳話。他還笑著說:『請大家拭目以待。』他在日本策騎了 25 年,卻從未贏得一場一級賽。當他終於贏了,我真心感到吃驚:『哇,他真的要贏了!』」
「我一直覺得他非常尊重日本賽馬,而且全心投入其中並享受參賽的樂趣。因此,那一刻我感受到的既是驚喜,又是喜悅,還有一種是我剛剛見證了非常特別事情的感受。」
山本直作為JRA賽馬直播中不可或缺的旁述員,早已被賽馬吸引,這一切都源於一匹偶像賽駒。
「我父母一直都是馬迷,」他說道:「我生於 1989 年,那年是『小栗帽』(Oguri Cap),一匹超級明星賽駒出生的年份,當時賽馬真的開始於社會上成為主流。如果我早五年或遲五年出世,說不定我就不會成為馬迷。那時候『小栗帽』的熱潮實在太旺盛了。」
「那時候我們家裡還有一盒 VHS 制式的錄影帶,裡面有回顧『小栗帽』的精彩瞬間,旁邊還有《蒙面超人》(日本超級英雄系列)和《火車頭 Thomas》的錄影帶。當我三歲時,我就挑了那個『小栗帽』的錄像來看。毫無疑問,牠是我的英雄。」

年輕的山本直曾深深被「小栗帽」所吸引,從未失去對這項運動的熱情。反而賽馬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小時候——無論在小學、國中及高中——有時候在學校的事情並不順利時。」他說道:「也許我感到被朋友排擠,或者在某些事情上失敗了。但即使如此,賽馬每星期都會在我身邊,成了我在每個周六和周日都可以重拾心情的事情。」
「每年都有新的明星賽駒出現。不論是當年的『舞伴』,還是後來的『大震撼』,總有一些明星賽駒或星級騎師在我人生的關鍵時刻出現,我無法說自己曾經過得特別快樂,但賽馬一直給予我很大的支持。」
他最終入讀大學並開始求職,但當被問及是怎麼加入日經電台時,他給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一直熱愛賽馬直到 20 歲左右,當我求職時,看到這家公司在招募主持的廣告。於是我申請了,因為我覺得這是個能遇見在賽馬界工作各人的好機會。我根本沒想過要成為旁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做這份工作——只是想親眼看看一個賽馬主持人是怎麼樣的。」
山本直今年將年滿36歲,是日經電台中年紀較輕的旁述之一。今年四月於香港上演的冠軍賽馬日,是他首次到國外直播旁述。
「『自由島』的意外真的很不幸,我從中學習到很多。」他回憶當時那匹冠軍雌馬意外斷腳並喪生的情景道:「觀看像『嘉應高昇』、『遨遊氣泡』及『紅運帝王』,當然還有日本代表『鍵琴高奏』的賽事,這都是難得的學習經驗。」
「也許我不該用『好玩』來形容,但事實上確實如此,是富有教育意義的經歷。如果有更多機會出國,我十分想把握這些機會。根據這些經驗,我希望未來能主持世界各地的大賽——當然,也包括日本的大賽。」
被問到未來是否有特別想旁述的賽事時,山本直回答道:「目前沒有特定的賽事。」
他補充道:「我更希望的是,成為那種讓馬迷和馬圈人士都說:『我希望讓山本直來旁述這場賽事』的旁述員。無論是打吡大賽還是有馬紀念賽,我都希望大家都能對我抱有這樣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