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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時刻】馬場鐵志如何覓得終身志業

退休賽馬評述員馬場鐵志富有詩意的旁述,三十五年間成為日本賽馬運動中廣受喜愛的元素。然而他踏上成為賽馬播報界傳奇的道路,卻充滿非傳統色彩。

【關鍵時刻】馬場鐵志如何覓得終身志業

退休賽馬評述員馬場鐵志富有詩意的旁述,三十五年間成為日本賽馬運動中廣受喜愛的元素。然而他踏上成為賽馬播報界傳奇的道路,卻充滿非傳統色彩。

2005 年菊花賞開閘瞬間,京都競馬場的觀眾沸騰歡呼,這陣喧鬧短暫釋放了眾人的期待。「大震撼」(Deep Impact)以賠率 1.0 倍穩居菊花賞奪冠熱門,若勝出將完成三冠大業。當觀眾群漸趨沉靜,十六匹賽駒疾馳而過時,賽事旁述員馬場鐵志(Tetsushi Baba)已然預見,此刻的解說將成為歷史的配樂。

「全球賽馬界看著,這正是日本近代賽馬史的結晶!」三分鐘後,當這匹傳奇雄馬在滿場歡呼中奪冠時,他如此昭告天下。

馬場鐵志的解說聲穿越電波,傳遍日本家家戶戶。

「我早知道牠會贏。」馬場鐵夫向《Idol Horse》談及這句經典金句時坦言:「我當時已準備好要說什麼才能顯得帥氣。」

DEEP IMPACT / G1 Kikuka Sho // 2005

今年七十五歲的馬場鐵志,坐在大阪南海瑞士酒店大廳的咖啡廳裡,對近二十年前那個秋日仍記憶猶新。這個繁忙的工作日下午,人群在店內穿梭躲避室外酷暑,他們不認得眼前這位男士,但許多人聽過他的聲音。

馬場鐵志為關西電視台擔任賽馬與體育記者長達36年,對運動的敬重體現於他嚴謹的準備工作。

「我曾向京都競馬場景觀部門詢問池塘裡有多少隻天鵝,為的是寫出『連池塘裡的天鵝都在注視』這樣的句子。」他說道。「他們告訴我有 163 隻,於是我在其他場合用了這句話。」

但馬場鐵志從未自認是賽事中的焦點。

這適用於所有體育項目,不僅限於賽馬。但我認為,若評述員不尊重運動員,其解說便稱不上出色。因此,評述不應鋒芒太露。

馬場鐵志自幼便熱愛各項體育轉播,除賽馬外,更為富士電視台旗下關西電視台報導過眾多運動賽事。

「我自幼熱愛運動。1950 年出生的我,童年時期電視轉播的運動僅有棒球、相撲與職業摔角。」

在 1950 至 1960 年代的成長歲月裡,他的偶像包括相撲界的栃錦清隆(Tochinishiki Kiyotaka)、棒球界的金田正一,以及國鐵燕子隊的箱田淳(Jun Hakoda)。當這位狂熱的體育迷父親從戰場歸來後,便與七名兒子組建了棒球隊。

「我父親球技精湛,長兄甚至曾被職業球隊相中。雖然父親只是業餘選手,但在東京近郊的多摩地區無人能敵。」馬場鐵志回憶道。

然而馬場鐵志認為,自己未來職業的種子並非在棒球場上埋下,而是源於父親別出心裁的搖籃曲。

「每當我上床睡覺,父親就會為我播報棒球賽事,說些『投手大友投球了!』之類的話,據說我聽著這些解說就能愉快入眠。」

馬場鐵志初次接觸賽馬是在高中時期,當時他沉迷足球甚至考慮成為職業球員,卻轉而深深著迷於賽馬運動。

「高中時我開始透過富士電視台的黑白轉播觀看賽馬。」馬場鐵志回憶道。

他起初只是感到好奇,但當他親眼目睹 1969 年有馬紀念賽中那匹賽駒爆發性的輝煌表現時,他徹底被震撼了。

「Speed Symboli 與 Akane Tenryu 兩駒單打獨鬥,我親眼見證這場驚世賽事。」他如此說道。

SPEED SYMBOLI / Arima Kinen // 1969

自此他徹底著迷。1970 年日本打吡大賽翌日,他破曉而起,獨自前往千葉觀看純種馬拍賣會。

「像尾形藤吉(Tokichi Ogata)這樣的名練馬師們排成一列,正享用精緻便當,而我獨自啃著在車站前買的麵包。當時沒有其他學生這樣做,我只是在默默拍照。」

大學前半段歲月,受 1960 年代學生運動餘波影響,馬場鐵志無課可上,因而從事貨車駕駛、美軍基地送貨等兼職,並藉此學習英語。

他踏入賽馬媒體界的契機並非廣播,而是與早稻田大學學長白井透(Toru Shirai)合作製作馬匹血統目錄。白井在新宿經營純種馬血統中心,兩人共同創辦《競馬四季報》。當白井發現馬場鐵志製作的種馬成績與獎金圖表時,便將其發展成《種牡馬録》,此後更演變為《競馬年鑑》。

Takeshiba O 遠征美國參賽,成為馬場鐵志人生另一轉捩點。如同眾多日本賽馬迷,他透過收音機全神貫注收聽賽事,對賽馬的著迷因而昇華至全新境界。

「我甚至會在後樂園場外投注處投注,儘管我不該這麼做。」

他補充道:「當時有位名叫小坂巌(Iwao Kosaka)的旁述員,任職於 Radio Tanpa(現為日經廣播電台),他說:『日本全國的各位早安,這裡是美國的桂冠園馬場。日本賽駒 Takeshiba O 終於…』 那實在太酷了,我聽得渾身發抖。」

Takeshiba O 是出自 China Rock 的雄馬,曾於 1968 年與 1969 年兩度出戰華盛頓國際草地盃。儘管兩次皆以墊底作收,小坂的解說卻在馬場鐵志心中留下深刻烙印。

「聽著小坂的播報,我心想:『賽馬走位旁述真是太棒了』。」他回憶道。「同時期,當我收看富士電視台時,前輩杉本清(Kiyoshi Sugimoto)於 1969 年開始擔任賽馬評述員。每週我總會用小型磁帶錄音機完整錄下杉本先生的所有旁述。」

決心成為賽馬評述員後,馬場鐵志迅速採取行動。他的第一線索來自電話簿。

「我偶然在電話簿發現 Radio Tanpa 有位小林皓正(Hiromasa Kobayashi)先生,便直接致電聯繫。」

「他邀請我到府上,將綵衣顏色的紙稿交給我著色。我親手書寫後便前往馬場,從二樓看台最前排練習走位旁述。」

大學期間,馬場鐵志連續兩個暑假在北海道的社台牧場工作,透過凌晨四點的艱苦勞動累積實務經驗,甚至協助獸醫進行妊娠檢查。這項經歷令日後日本中央競馬會官員驚訝不已。

正是在這座牧場,馬場鐵志萌生了日後徹底改變賽馬旁述方式的靈感。當他與那些「爺爺奶奶」們邊整理馬床邊收聽 Radio Tanpa 電台時,注意到賽事中並非每匹賽馬都會被提及。

「工人們會熱烈歡呼,說些『某某馬明明還在這裡,最後卻跑在最後面』之類的話。聽到這些,我便想著:『我必須提及每匹馬。』」

我逐漸形成信念:走位旁述必須提及每匹賽駒,即便牠們落後至後方甚或包尾。當時富士電視台僅會提及五、六匹馬匹。這與是否身為馬迷無關,更關乎育馬者的感受。

1974 年,馬場鐵志加入關西電視台擔任旁述員。然而他未能如願專注賽馬領域,還需兼顧其他體育賽事。他回憶起負責職業棒球(當時關西地區有四支球隊)、一級方程式賽車、及每年海外直播的高山滑雪。雖然忙碌,卻是「寶貴的經歷」。

「我從未為賽馬出國採訪,但因一級方程式與滑雪賽事造訪瑞士、斯洛文尼亞等地,收穫頗豐。不過身處關西,京都與奈良本就是千年古都。」

Tetsushi Baba
TETSUSHI BABA / Budapest // Early 1990s /// Photo supplied

馬場鐵志的旁述風格獨樹一幟,總能巧妙融入季節描寫、俳句、短歌,甚至威廉·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等文學作品。他將此歸因於長期身處京都、奈良等古都,以及前輩杉本清的啟迪。

「杉本先生也有他獨特的節奏感。」

「他總以低沉如匍匐地面行進的聲線說話。賽事起跑時,他的緊張感會飆升至頂點,隨後卻會刻意穿插些詞彙作修飾。他稱之為『餡料』(anko)。」

「但他會告誡我:『馬場,餡料放太多可不好。』我覺得這很酷,卻無法完全效仿他。」

在杉本指導下成為旁述員的馬場鐵志坦言,初期常模仿杉本的解說風格。然而某位導演的指導成為轉捩點,令他確立獨特的旁述風格。

「因此,我在體育旁述的獨特冷峻感之上,融入四季元素。」他解釋道。「由於我在京都工作,當地有橡樹賽和菊花賞等賽事,便決定鑽研賽事名稱淵源的花卉——櫻花與菊花,從此開始研究這些事物。」

「我認為若能在旁述中融入些許『風吹櫻花散/殘影隨風去/無水天際起波瀾』這般如紀貫之(按:日本平安時代歌人)筆下詩句的意境,該有多酷。」

 馬場鐵志強調的是七五格韻律的重要性:這種日本獨有的詩歌韻律模式。他解釋這種韻律不僅用於俳句和歌,流行歌曲中亦可見其蹤跡。

馬場鐵志的另一特點在於其對天氣與氣候的精準表述。他表示活躍時期不僅隨身攜帶古典和歌集,更備有氣象術語辭典供隨時查閱。

「研究天氣很有趣。當然,賽事當日天氣狀況也至關重要。」

「例如我會用些略帶隱喻的詞句,如『在連綿的春雨中起步』或『從勿忘我色的天空出發』。」

他為旁述編寫的詞句準備功夫,不僅限於古典文學與氣象術語。馬場鐵志回憶道,與騎師的互動亦是關鍵要素。

有時他會詢問武豊、四位洋文等騎師關於賽事中的感受、聲音與氛圍。

「我會問:『起步時是什麼感覺?』」
「於是四位洋文告訴我:『馬場先生,你坐在椅子上,我突然將椅子抽走。那便是起步衝擊的真實感受。』」

馬場鐵志隨後提及另一場難忘賽事,開始談論 1989 年一哩冠軍賽:當時騎乘「小栗帽」(Oguri Cap)的南井克巳,與策騎 Bamboo Memory 的武豊展開激烈對決。

「我問武豊『對下一場賽事有什麼感想?』他說:『嗯,我有戰術。』他不肯透露內容,我便去找南井克巳問:『嘿,武豊說他有戰術。』南井克巳回答:『我沒有戰術。但武豊肯定想過各種可能性。』」

進入第四彎角時,武豊的秘密戰術揭曉:Bamboo Memory 突然從外側發動猛攻,南井克巳隨即從內側反撲並再度拉開差距。

馬場鐵志畢生難忘南井克巳在贏得這場歷史性激戰後,於賽後訪談中含淚說出的那句話:「今天我感覺自己又輸了。」

談及傳奇騎師武豊的技藝與戰略,他將南井克巳逼至鼻位之差。馬場鐵志憶起 2006 年菊花賞前夕,當時「名將森遜」(Meisho Samson)正朝三冠王偉業邁進。

「武豊那場策騎『至愛』(Admire Main)。賽前我問他:『能否透露戰術?』他答:『馬場鐵志先生,我將以 1 分 01 秒跑完首一千米,2 分 02 秒跑完兩千米,3 分 03 秒完成三千米。若如此仍無法取勝,那便無可奈何了。』」

「至愛」早段一直保持領先,一路拋棄其他賽駒直至第四彎道,卻被從外側的「風之歌」(Song of Wind)超越,最終跑獲第三名。

馬場鐵志暖心提及與過往騎師的互動,但特別形容武豊的父親武邦彥(Kunihiko Take)是「至今仍是我最欣賞的賽馬界人物」,並將 1977 年寶塚紀念賽列為最難忘賽事之一:該屆賽事由 Tosho Boy 以全程領放姿態奪冠。

「我真的很喜歡武邦彥(馬場鐵志親暱地叫他 Kuni-chan),他很帥氣,身材也高挑。當年武邦彥贏得寶塚紀念賽時,跑出12.5、12.1、12.5 秒的完美段速,最終穩穩奪冠。父子倆的步速掌握都美得令人屏息。」

「所以今年『名將田原』出戰寶塚紀念賽時,我本盼有人提及此事,卻無人提起,畢竟太久遠了。隔日我致電(石橋)守說:『這讓我想起 Tosho Boy』。」

當被問及對近期賽馬的看法時,馬場鐵志談論昔日名駒時那活潑的語調,此刻卻透出幾分沉重。

「如今長途馬完全被忽視了。我喜歡 Indiana、Take Hope、Bell Wide 和那些目白系賽駒。實在令人遺憾。」

Tetsushi Baba at Mejiro Farm
TETSUSHI BABA, KAORU HACHIYA / Mejiro Farm // Late 1980s /// Photo supplied

「但我認為純種馬已達極限。牠們可能被過度強化了。即使像『高情厚意』(Kizuna)這類馬匹擁有驚人加速力,但這種爆發力強勁的馬匹其實很可怕。

這種爆發力同時也是致命弱點,猶如雙刃劍。日本賽駒確實進步了,但若要突破一哩 1 分 30 秒大關,我認為已超越純種馬的極限。」

馬場鐵志再三強調賽事旁述需快而準,並以 1999 年秋華賞為例:

「精準度。無論如何都不能出錯。」

「接著必須盡快描述賽駒與騎師的動態。因為當馬匹進入第三彎道時,勝敗已漸趨明朗,因此在第四彎道時,我會點名所有看來有望衝刺的賽駒。」

「所以無論是 Buzen Candle 或 Clockwork,我都目不轉睛。腦中不斷盤算:『Clockwork 正從最外側衝上。』即使五六匹馬以頭位或頸位之差衝線,我也必須準確報出馬名。」

「我並非吹噓。」他補充道,「但在 2002 年菊花賞賽事中,當『莫名其妙』(No Reason)失去平衡倒地時,其他電視台喊出馬名時比我慢了超過一秒。」

「那是旁述員的價值受到考驗的瞬間。」 ∎

上保周平是《Idol Horse》的記者。上保周平熱衷於追蹤日本及海外賽馬,曾到訪新加坡、香港及日本等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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